万圣节随想 —— 最好的安排
其实，我从未真正喜欢过万圣节。它在我眼中，一直是属于孩子们的狂欢节日，而不是成年人该参与的。然而，多年来，这个节日总是悄无声息地触碰我内心最深处的伤痕，仿佛无形中撒了一把盐，让那些原本逐渐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。我很难融入其中，也不愿在社交媒体上为朋友们晒出的孩子们的节日照点赞。那些画面总是透着甜美与天真，而对我而言，却像一把锋利的锥子，刺向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，唤起那些我曾违背医生警告，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，赌上性命的痛苦记忆。
当时，他在三个月的时候胎死腹中，悄然离去。那一天，我躺在超声检查的床上准备做大B超，医生告诉我这个噩耗的瞬间，我彻底崩溃，嚎啕大哭，撕心裂肺。泪水模糊了视线，我趴在丈夫的怀里，不停地说着“对不起，对不起……”仿佛整个世界瞬间坍塌，所有的希望在那一刻化为乌有。医生很快确认胎停，立刻为我安排了手术。那一刻，痛苦不仅是身体上的，更是灵魂的折磨。
我曾为此努力了将近十年，拼尽全力，甚至连跑步都跑到了极限，仿佛只要再坚持一点点，奇迹就会发生。但命运终究没有眷顾我，我连第一孕期都没能熬过去。刮宫手术后没多久，我便再次因重度心衰住进了医院。当医生们一次次耐心地劝我不要再尝试怀孕时，我终于意识到，我的机会已经彻底用尽，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。孩子就这样，为了保护我，悄然回到了天堂。或许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告诉我，我的生命比一切都重要，那个我曾梦寐以求的未来也许并不是属于我的。
那段经历不仅摧残了我的身体，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折磨。由于我的身体“发动机”无法正常运转，间接导致了卵巢的早衰。每当我需要去妇科进行定期检查和开药，走进门诊时，总会看到一群孕妇。她们的笑容如同锋利的利刃，深深刺痛我的心。那些即将迎接新生命的欢声笑语，仿佛在无形中嘲讽着我的失落，让我感到自己成了无形的旁观者，无法参与其中。每当我坐在候诊区，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而煎熬，心中总会涌起一阵无奈与痛苦。
到了某个年纪，身边的朋友和同事们逐渐结婚生子，日常话题无不围绕着如何备孕，孕期，和孩子等等的话题展开。我常常希望自己也能参与其中，像她们一样在朋友圈晒出孩子的照片，交流育儿心得。每到万圣节，我也能给孩子装扮上，带着他去公园、商场里“trick or treat”。然而，这一切对我来说，终究只是一个无法企及的奢望。每当朋友们在聊天中提到自己的孩子，我的心里就像被扎了一样，痛苦和惆怅交织在一起，难以言表，仿佛每一个笑声都是对我心灵深处伤口的无情拷问。有很长一段时间，我无法忍受任何涉及孩子的内容。无论是电视剧、电影。哪怕只是听到别人随口提起“我家儿子”或“我家女儿”，都会让我的心像被刀割一般疼痛。我干脆屏蔽了所有Facebook上晒孩子的朋友。每次打开社交媒体，看到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庭合影，我的心里都涌起一阵酸涩，仿佛在看别人过着我无法拥有的生活，绝望的感觉如同黑暗的潮水，时不时将我淹没。走进商店时，我会小心绕过玩具区和儿童服装区，仿佛这些地方散发着某种无法承受的伤痛。那些色彩斑斓的小衣服、玩具，曾经是我想象中未来的一部分，而现在却只会让我想起自己无法触及的失落和遗憾。我清楚，这不是别人的问题，是我自己的问题。朋友们的孩子无辜可爱，万圣节本应是一个充满欢笑的节日。但对我来说，那些欢声笑语背后，总有一份深深的遗憾潜伏其中，令我无处可逃。仿佛万圣节不仅是孩子们的庆典，也成为了我内心伤痕的放大镜。
尤其是在万圣节，当我跑步经过公园时，总能看到一群群可爱的孩子们穿着各式奇异的服装，兴高采烈地玩着游戏，家长们一旁陪伴着，手里拿着盛满糖果的小篮子。那些欢声笑语，在我耳中仿佛隔着一层薄雾，既真实又遥远。我会不由自主地想，如果我的孩子当年顺利出生，如今已经几岁了？他会喜欢穿什么样的服装？又会对什么糖果情有独钟？这些念头像是带着毒刺的藤蔓，悄然缠绕在我的心头，让我在这些瞬间无法摆脱那深深的遗憾。
或许时间的流逝，的确冲淡了最初的痛苦。我也逐渐学会了平复内心，不再如过去那般深陷于那些苦涩的回忆之中。如今，面对万圣节的装饰与街头弥漫的欢快氛围，我可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。然而，这微笑的背后，我明白，那道深深烙印在我心上的伤疤依然存在，时刻提醒着我，曾经失去的一切，永远无法挽回。
每到这个时候，记忆中的阴影如同万圣节的鬼怪，再次潜伏出来。我曾努力与之抗争，但这些失落感如同无法驱散的迷雾，一直笼罩在心头。而这场情感风暴直到基因检测结果出现在我眼前时，才渐渐平息。检测揭示了一个我曾隐约怀疑、却又刻意回避的事实：我的病因源于基因缺陷，属于遗传性的扩张型心肌病，且遗传概率高达50%。多年间，我宁愿选择掩耳盗铃，拒绝进行检测，天真地认为只要不去查证，自己就能脱离其影响，生活在“正常”的轨道上。但事实无情地提醒我，即便当年孩子顺利降生，撇开我是否能够活着熬过整个孕期，孩子继承我心脏问题的概率依然极高。也就是说，假如他真的来到这个世界，可能会和我一样，背负起心脏病的沉重负担，与病魔抗争一生。
这一事实如沉重的锤击，让我终于看清了曾经的坚持中那掩藏的盲目与固执。如果孩子真的继承了我的病痛，那将是我无法承受的沉重罪责。我当年的执着反而是在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。这让我猛然清醒，我曾对命运的固执与自责，或许是对生活的误解。曾经，我赌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，希望能带他来到这个世界，忽略了他可能承受的风险。我终于明白，如果孩子真的活下来，他可能会因我而饱受折磨，而我，将成为罪人。
也许，这正是老天爷以它的方式在告诉我：“别再自责了，这从来不是你的错。” 现在，我渐渐相信，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。这是命运的最终答案，教会我接纳和放下。
或许，时间能钝化痛苦的锋芒，但伤口永远无法愈合。如今，我的心境虽不再如从前那般动荡，但万圣节依然是我难以轻松面对的时刻。每当看到那些穿着盛装、欢声笑语的孩子，我的心中依旧升腾起一股无法抑制的遗憾与失落。尽管基因检测的结果让我看清了曾经的执念，明白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常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我也逐渐学会了与自己的过去和解，但那股深埋心底的自责与内疚，依旧时不时浮现。我不再像曾经那样苛责自己，可那份失落，依然在某些特定时刻，如同暗流一般涌动，让我措手不及。
大概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，他的离去是为了让我能够继续活下去，不必承受更多的痛苦。虽然那个我曾无比渴望的未来永远无法实现，但每当想到他或许在天堂里轻轻微笑，我才慢慢学会接受。或许他的离去是一种保护，也是一种让我珍惜当下生命的温柔提醒。如果万圣节真的有灵魂，或许他就在那五彩斑斓的世界中，穿着可爱的服装，快乐地与其他孩子们一起玩耍，尽情享受着属于他的无忧时光。
2024年万圣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