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陆续读完了杨本芬的三本书——《秋园》《浮木》和《我本芬芳》。读她的书,就像陪她走过了一段幽深的人生小路。路边没有繁花似锦,只有零星的小草、几声风声,还有脚下没完没了的泥泞。而这样的路,我太熟悉了。
与其说杨奶奶是作家,我更愿意称她是一个讲故事的人。她说的,是老百姓的话;她写的,是民间的事。从《秋园》《浮木》到《我本芬芳》,讲的是什么呢?无非就是一个人、一个女人、一些女人,如何在这乱纷纷的世道里活着,如何像一株草,一株野草那样,坚韧地、灵活地,适应环境、顽强生存。
《秋园》讲的是她母亲的故事;《浮木》像是《秋园》的补充与延展;那《我本芬芳》呢?
那是杨本芬自己的故事。一个女人,用尽一生的力气,在婚姻的夹缝中,终于开出一朵属于自己的小花。
书里写的,不过是些家长里短:丈夫不体贴,孩子要吃饭……可就是这一桩桩、一件件,把惠才的青春一点点磨成了老茧。吕医生不是恶人,只是个“正常”的男人——正常得让人心寒。他不赌不嫖,工资按时交,可心像冰块,怎么捂都不热。惠才想听一句贴心话,比登天还难。“他把温柔都给了病人和学生,留给家人的只有不耐烦。”
吕的工作体面,收入不错。他也为家庭付出了自己的方式,在工作与家庭间疲于奔命,处理着各种亲戚关系。他不是坏人,只是对妻子关心不够,性格冷淡,不谙生活琐事,爱面子,花钱大手大脚。这些缺点单看都不算大事,但积累起来,在亲密关系里,却足以把一个女人的热望浇灭。惠才是敏感、自尊、对情感有着细腻渴求的人,而吕从未懂她。两人的婚姻,说到底,是错位——错得从一开始,就没有机会纠正。
那日子怎么熬?像野草那样熬呗。干旱来了就缩着叶子,暴雨来了就低下头。惠才学会了把委屈就着窝头咽下,把眼泪藏在抖晒被褥的灰尘里。最难熬的,不是吃苦受累,而是心里那个念头:“我本可以”。我本可以活得更好,我本该被温柔相待。
《秋园》里的仁受,是小学校长,是外人眼中的“文化人”“体面人”。可在家庭遭遇困顿时,他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:不会种地、不会谋生、不会保护妻儿。秋园为了一家生计四处奔波,他却只会在破屋里写毛笔字。最讽刺的是,恰恰是他“体面”的身份,在那个特殊年代,成了家庭灾难的源头。《秋园》中,即便在最艰难的逃荒岁月里,秋园也要把最后一口粮食留给丈夫和孩子,自己默默咽下树皮和观音土。
杨本芬写这些,不堆砌词藻,只是平静地讲:怎么背着孩子挑水,怎么月子里自己烧火做饭,怎么被丈夫一句话伤得彻夜难眠……但正是这些粗粝的真实,扎得人心里发疼。字句之间,分明能摸到生活磨出的毛边。
三本书合起来看,就是一棵野草的三代人生:秋园那一辈,是草籽落在石缝里,拼命扎根;《浮木》里的女人们,是被踩弯了又顽强挺起的草茎;到了惠才这儿,草终于开了花——虽开得晚,也许无人欣赏,但她真的开过。
归根结底,这些故事说的是同一件事:女人啊,要学会在石头缝里找出路。疼吗?当然疼。可活着,不就是这样吗?
杨本芬把这些疼写了出来,是为了告诉所有像野草一样活着的女人:你的苦,你的疼,有人看见了。
读完这三本书,我才真正明白,有些疼不是说出来给谁听的,是写出来、看进去,才能不那么孤单。